90、拿错的_盛世长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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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0、拿错的

  飞流直下的瀑布击在光滑的山石间,整个山谷都漫着氤氲水雾,长孙明扶在泉水旁的山石,勉强将昏死过去的长孙曜拖抱过来,带着长孙曜爬上湿漉漉的山石。

  “长孙曜?长孙曜?!”

  长孙明有气无力地轻拍长孙曜的脸,浑身剧颤地紧摁长孙曜胸腔,一下、两下……

  长孙明俯身,回过神的同瞬猛地止住,唇上的水珠碰触到长孙曜唇上的水珠,冰凉的水珠迅速汇聚。

  身后飞流的瀑布声突然静下。

  长孙明浑身颤抖,身上的水簌簌地往下落,脸上的水一滴一滴地落在长孙曜苍白透着死灰的面上。

  她的犹豫只半息间,迅速渡过一口气。

  很快,便是第二口气,第三口气……

  “你不行就说,连个不字都不能说吗?”

  长孙明强撑着一口气不倒下,这一句话不过也是勉强而出。

  “你这个、混蛋……”

  长孙明摁在长孙曜胸口的手颤抖得几要使不上力,她咬牙,一下又一下地摁,俯身渡给长孙曜更多的气。

  突地,长孙曜身体猛地一个颤栗。

  “长孙曜?”长孙明颤声轻唤。

  长孙曜沉重的眼皮慢慢抬起,指尖微颤:“顾……顾长明……”

  他没力气抬起的手被长孙明执起。

  她嗯一声,尽量大声地回答:“在,是我。”

  长孙明撕下身上湿透的衣袍,一圈一圈裹在长孙曜还淌血的掌间。

  二人浑身上下,没有一点干的地方,长孙明缠在长孙曜掌间的湿布很快便被血透污。

  “长孙曜?”

  长孙明使不出一点的内力,拼尽最后的力气扶抱起长孙曜,踉踉跄跄走出两步,颤抖摔下,她侧身扶抱住长孙曜,自己重重摔在湿漉漉的山石。

  长孙曜吐出一口黑血,轻握住长孙明的手推开:“你、不必、”

  长孙明半跪起身,擦去长孙曜嘴角的黑血,再次将长孙曜扶抱起,颤着慢慢前行,低哑着声:“你不要动。”

  长孙曜费劲地偏头看长孙明。

  长孙明脚下再次一滑,长孙曜抱住长孙明,垫在身下。

  长孙曜眉间紧蹙,抱在长孙明臂上的手滑下。

  “太子殿下——”

  “阿明——”

  长孙明一声无力地咳。

  陈炎速度较裴修快,他俯冲半跪下,急促却又尽量轻动作地扶起长孙明,裴修紧接而下,脱下外衫裹住长孙明。

  长孙曜复又吐出一口黑血,摘下手上白玉扳指交给陈炎:“陈、陈炎,处理……”

  陈炎猛地滞住,低声急唤:“太子殿下?!”

  于此同时,裴修颤声连唤:“阿明?阿明!”

  姬神月少有地失了态,厉声质问:“什么样的人能伤曜儿至此,你为东宫亲卫首将,究竟是何令你离了曜儿左右!叫曜儿身陷险境!陈炎,你到底在做什么!”

  陈炎跪至姬神月前,禀:“太子殿下得知枇子山之事,盛怒亲往枇子山处理姬珏,去往姬珏等人藏匿假-钱军火之地,臣受太子殿下之令,先行在山洞四面查探,未料太子殿下入洞遇早已埋伏在洞的岸岛杀手,太子殿下与燕王被岸岛杀手重伤。

  “后岸岛杀手引-爆-炸-药,令姬珏藏匿假-钱的山洞塌方,太子殿下与燕王坠入襄王陵,李家幺子、韩实之女与臣情急下,一道坠入襄王陵中,臣等皆数昏迷,醒后太子殿下与臣等勉强得出王陵之法。

  “此次前往枇子山一百东宫亲卫皆数被暗算,除却臣,无一人生还。枇子山是早有预谋的陷阱,臣未先察觉,失职,令太子殿下涉险,请皇后殿下赐臣死罪。”

  “放肆,你现在敢拿这么几句话来打发本宫!”

  “臣不敢欺瞒皇后殿下,枇子山私矿一案,为一个阴谋,太子殿下遇刺,东宫亲卫同臣皆数被算计,姬珏失踪,还请皇后殿下定夺。”

  “废物!”

  陈炎没再说出话,伏地叩首,眼睫轻颤阖起。

  姬神月坐下,又轻声低唤几句未得到长孙曜回应,握在长孙曜掌间的手止不住地颤抖。

  兹事体大,外间不得闻此。

  长孙曜纵失长生蛊蛊血过多,遭长生蛊反噬,但伤口愈合速度却极快,从枇子山回到东宫一日的时间,长孙曜掌间的伤已经好了大半,加之陈炎事先与扁音说明,处理过长孙曜的伤口,长孙曜现下左掌的伤极难发现。

  但不必扁音说,擅医蛊的姬神月已经发现长孙曜是因大量失长生蛊血才至险,然姬神月并不知,现下长孙曜已经用不得神罗果。

  姬神月平素是极难动怒的,但现下却无法保持平日的仪态,现下最紧要之事,是救长孙曜:“神罗果呢?!难道还要本宫来教你!”

  扁音伏首颤声:“回禀皇后殿下,太子殿下,去岁九月已经用过一次神罗果,暂不能再用神罗果。”

  用神罗果的日子是不可胡说的,这关系到的,是太子的性命。

  姬神月滞了滞,不敢置信,凛声:“什么?”

  扁音咬牙颤声重复再禀:“去岁九月,太子殿下命臣用过神罗果。”

  姬神月拂下一案药盅等物:“本宫难道是要问这一句话!扁音,曜儿去岁九月因何用神罗果?!”

  “为臣者,不敢问君,臣失职,请皇后殿下赐臣死罪。”扁音颤声,伏地叩首。

 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是怎的说出来的,陈炎要她不能提及燕王,这是太子殿下昏迷前最后一个令,鵲阁虽是姬神月为太子所立,她为鵲阁主,却是东宫臣,领的是太子殿下之命。

  “陈炎!”

  陈炎咬牙,颤声再禀:“臣不知,请皇后殿下赐臣死罪。”

  姬神月脸上血色全无,怒斥:“不知不知不知!求赐死罪,要你们在东宫何用!”

  “师父,殿下醒了——”

  顾奈奈哭红了眼跑出房去喊司空岁,司空岁刚端着熬好的药回来,滞了滞,疾步入房。

  长孙明才方勉强坐起,看到司空岁怔了一怔,她已经从顾奈奈那知道,她从枇子山回来,已经昏睡四日。

  “师父。”

  司空岁应声间已经在长孙明床侧坐下,放下药碗的同时,执过长孙明的手,为长孙明诊脉。

  脉象渐渐恢复平稳,但司空岁轻颤的手还止不住。

  “我没事。”长孙明说话还很虚弱。

  因长孙明现下不便见旁的男子,顾奈奈拦下了裴修与李翊,怕吵着长孙明,动作和声音都很轻:“李公子和裴公子要见殿下。”

  一方是因不便,一面是因确实不该吵,但知二人实在担心长孙明,司空岁替长孙明做出回答:“让他们再等等,晚些再过来看阿明。”

  顾奈奈应是,轻声退出。

  长孙明轻咳两声,淡声道:“师父,我没事。”

  司空岁情绪忽然有些激动:“你差一点,就没命了,如果不是长、”

  他一滞,戛然止声,看着长孙明说不完这句话,长孙曜救下长孙明之事,他已经从裴修那知道。

  他微微垂眸,沉默好一会儿,舀了一勺药喂到长孙明嘴边,道:“阿明,先把药喝了。”

  长孙明勉强喝了一口,知道司空岁不喜长孙家的人,犹犹豫豫低声问:“师父,长孙曜怎么样了?”司空岁舀药的动作极微停顿一下,答:“若长孙曜有事,外间不会不知,你放心,有姬神月和鵲阁,长孙曜不会有事,你的伤比他重。”

  走火入魔同一个溺水昏迷,毫无可比性。

  “不是,师父,长孙曜他、”她一滞,想起长生蛊之事不可说。

  司空岁看着长孙明,默了默,问:“长孙曜怎么了?”

  长孙明垂眼,榻旁高几之上的九州司雨佩蓦然撞入眼底,她一滞,片刻后,僵硬拿起九州司雨佩。

  司空岁将不问收在剑架,但这块玉佩便收在了榻旁:“怎么了?”

  长孙明疑惑去看司空岁:“玉、玉佩。”

  司空岁道:“奈奈给你换衣服的时候,从你怀中发现的。”

  “阿明,”他轻声再问,“不是你的吗?”

  长孙明微微启唇:“……不是我的。”

  她顿顿,又道:“是拿错的。”

  塞在长孙明怀间之物,她又是这般惊疑模样,岂是拿错,然司空岁并未说,只又喂长孙明一勺药:“一块玉罢了,不必费神,喝完药好好休息。”

  长孙明微低下头,将九州司雨放进床榻之内,接过司空岁手中的药一饮而尽。

  “师父,我休息了。”

  司空岁收回药碗,扫过被长孙明收起的九州司雨佩,淡声说好。

  等在院中的裴修李翊,焦急地冲上前。

  “师父。”

  “师父。”

  李翊裴修异口同声急唤。

  司空岁回身关好房门,慢慢看向二人,目光在李翊身上停留片刻,淡声:“阿明睡下了,晚些等阿明醒了,再看阿明。”

  司空岁说话间缓步至方才二人所坐石桌前:“裴修,你再将枇子山的事等我说一遍。”

  裴修将枇子山之事又道一遍。

  李翊微微抬眸又垂下眼,裴修说的,是陈炎要他们说的,王陵之下的事,都是另一番说辞,没有生门密道长孙曜同长孙明未出之事,众人都是在不慎坠入王陵后昏迷了两日,一块逃出,他同裴修韩清芫主仆皆是如此。

  他并非不知事情的严重性,若长孙曜是因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出了事,那便该是问罪他们一族,李、韩、裴、燕王府,都逃不了。

  裴修知道瞒不过司空岁,长孙明走火入魔,长孙曜救下长孙明这件事,故而并没有瞒司空岁这件事,但陈炎说,这件事亦不可传出半分。

  “陈将军说,不能将太子救下阿明之事传出。”

  司空岁很久没有说话。

  长孙明回身轻阖好房门,转身的同瞬微微一怔,大抵真是伤得过重,她才没有发现司空岁已经到了。

  司空岁立在长孙明身前,声音听不出情绪,但不管怎样,他的声音都是轻轻的:“这么晚了,你去哪。”

  长孙明怔怔地看司空岁,犹豫不知怎么回答。

  司空岁缓步至前,长孙明默不出声地跟在司空岁身后。

  “长孙曜肆意狂妄、手段狠厉,着实并非善者,但他这次确实救了你,”他微微一顿,回身看长孙明,尽量没有情绪地说,“你这个兄长,并非全无可取之处。”

  长孙明一怔,低声:“师、师父,我,”

  司空岁微微偏过眼眸,慢慢侧身,再道:“朝中形势不善,长孙无境忌惮长孙曜同姬皇后与姬家之势。长孙曜救了你,你担心他感激他,是人之常情,但你去看长孙曜,千万小心,不要叫长孙无境同姬神月知道,万不能叫二人知道,你同长孙曜有牵扯。”

  长孙明沉默片刻,略退一步,行一礼:“师父放心,我会小心,不会有人知道。”

  长孙明已经很久没有来东宫,但长孙曜该在何处会在何处,她心里很清楚。不多时,长孙明便避开东宫亲卫到了重华殿外,正殿门进不得,后侧的窗可以潜入。

  殿内外极为安静,长孙明悄无声息入了内殿,殿内燃了四五盏灯,长孙明心跳忽地一滞,长孙曜安置时是不爱留灯的,更不可能留这么多盏灯,看到跪在榻前的薛以同另一个眼生的小内侍,长孙明滞住。

  薛以微微起身拂开薄青色的帐幔,后颈蓦地一酸,不及反应,同另一小内侍倒了地去。

  修长如玉的指轻轻落在薄雾青色的帐幔,微微挑开半掌,又落下,两次过后,长孙明方低着眼眸挑开帐幔。

  没有听得长孙曜训斥放肆的声音,也没有长孙曜的怒颜,长孙明僵挑着帐幔,听着长孙曜几无的呼吸,看着长孙曜难看得瘆人的脸。

  长孙明轻颤的唇几次开口没有声音。

  始终没等得长孙曜抬眸,长孙明无声坐下,声轻还颤,试探性地小声唤:“长、长孙曜?”

  “长孙曜?”

  长孙曜紧闭的眼眸未动半分。

  长孙明隔着被衾,轻轻推了推长孙曜:“长孙曜?”

  “燕王。”

  长孙明僵硬回头,隔着薄青色帐幔看陈炎,她意识到如此不合礼,但又怕吵了长孙曜,白着脸默声而起,拂开薄青色帐幔攥着身后。

  陈炎面色苍白,眼下青灰一片,不知何时立在了殿内。

  他像自说自话,看着长孙明时,又像没有看长孙明,眼神空洞得有些木然:“我想燕王应该会来看太子殿下。”

  长孙明是该来看长孙曜。

  他的眼神慢慢聚焦,终于正常地落在了长孙明身上,千万句话在眼底,没有说出,长孙明的情况他知道,自枇子山回,便昏迷不醒,长孙明也不过今早才醒。

  是他私心之下,安排人查探长孙明情况。

  他知道怪不得长孙明,是长孙曜的心甘情愿,长孙曜将那枚玉扳指交给他,他便明白长孙曜的意思。

  处理一切,保下长孙明。

  长孙明手探在身后攥着帐幔,哑声轻问:“陈将军,他还没醒吗?”

  陈炎很久没说出话。

  长孙明等得心里发慌:“陈将军?!”

  陈炎上前将倒在地上的薛以同另一个小内侍扛起,带至外殿,但很快陈炎便又回至内殿。

  他再开口,说的是旁的:“皇后殿下半个时辰刚离开,从现在开始,燕王还有两个时辰时间,两个时辰后,皇后殿下会回来,请燕王多陪陪太子殿下,太子殿下会想听到燕王的声音,也许太子殿下会醒,太子殿下会希望醒来看到燕王。”

  长孙明隐约明白,滞住颤声:“他、他什么时候醒?”

  “我不知道。”

  长孙明呼吸停顿几瞬:“什、什么?”

  “皇后殿下,在想办法。”殿内灯火昏黄,却也还看的情陈炎红了的眼。

  神罗果还不能用,浮棠也没有了,这是一年内,长孙曜第三次失长生蛊血。

  这一次长孙曜的情况还远比前二次糟糕。

  姬神月为稳朝政,为长孙曜,瞒了外间,只道长孙曜在枇子山受惊,需要休养几日。

  “想办法?为什么想办法?”只有没有办法才需要想,长孙明颤声低问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  陈炎阖眸,朝着长孙曜跪下叩首。

  “臣、失、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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