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8、你真是_盛世长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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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8、你真是

  长孙明滚入石门的同瞬是未曾预想的腾空下坠。

  此处不同方才黑暗,石壁两排并排而挂十数燃起的昏黄灯盏。

  长孙曜一怔,迅速伸手接住长孙明,往身上一带,从长孙明滚下到长孙曜接下长孙明,不过几息之间。

  长孙明下意识地扶抱住长孙曜的肩颈,因为冲劲,下巴轻撞在长孙曜肩颈处,她偏过脸,贴到长孙曜微烫的面颊,呼吸倏地一滞,身子慢慢发僵,动不是,不动也不是。

  她也没想长孙曜该是怎么的反应,慢慢地抬眸,正对上长孙曜犹豫缓慢垂下的眼眸。

  两人的脸只在半拳之内,烫人的呼吸交缠一处,时间突然停滞,两人看着对方,呼吸开始像打了结,面上滚烫滚烫,有些发痒,心底更为难受怪异。

  尖锐刺耳的转轮声突兀响起。

  长孙明回神偏过脸推开长孙曜落地,长孙曜侧身,双眸微垂,一脚踩向石壁转轮按下,袖中长剑阖着剑鞘现出,卡进石壁之上一方-轮-盘-似的转盘上。

  两人都当方才不曾发生。

  君归渐被转盘带移,长孙曜敛眸,长按下君归,长孙明回身,拔出腰际玄铁小弯刀,穿进青铜转盘,长孙曜抬眸看向长孙明。

  长孙明下意识地避了过去,蓦地,长孙曜的手突然握了过来,长孙明一僵,很快,长孙曜的手便强有力地接过她手中的小弯刀按住转盘,长孙明明白过来,垂眸收手。

  长孙曜自长孙明手中接住小弯刀同瞬,又自掌中现出四枚指刀钉入转盘。

  卡嚓卡嚓一阵巨响,转盘被固定住的同时,明亮的密道剧烈晃动起来,头顶方形玉石砖一块接一块砸下,长孙曜收回君归,紧拉住长孙明的手,反向冲出密道。

  玉石砖砸下速度比先前浩瀚星辰阵的星辰石更快,二人身后密道迅速被掩埋,二人冲出百余丈,脚下蓦地凌空坠下。

  长孙曜回身抱住长孙明。

  嘭地一声巨响!

  长孙曜砸在坚硬的石砖之上,眉间因痛楚轻蹙起,他迅速微弓起身子,揽着长孙明侧身一滚,避开密道暗门开启时,同二人一块砸下的玉石砖等物。

  两人轻换了口气,又倏地滞住。

  四下突然静得无声无息。

  长孙明停滞的心跳狂跳起,身子僵硬得形容不出,痛也说不出,难受也说不出,什么都说不出,就觉得哪哪都是奇怪。

  她额间抵在长孙曜发烫肌肤上,她看不到,只知大抵是长孙曜衣襟处露出的一小截肌肤,或许再往上一些,沁着薄汗,微微颤动。

  她感受到长孙曜突然变大的喘息,是劫后余生的颤动。

  长孙曜因紧张而漏跳的心砰砰砰狂跳起,现下的这些显是太过逾了礼法,紧拥而卧,身上残破的衣袍交缠在一处,臂弯腰颈心口紧贴。

  两人是像胶在了一处,僵硬而又奇怪地缠绕。

  长孙曜紧扣在长孙明腰际的手倏地收回,长孙明同时伸手推开长孙曜。

  二人动作迅速诡异地分开,背对着对方坐起,谁也没说一句话,空气中只有二人不齐拼命压制的呼吸。

  长孙曜微低着头,半束的墨发凌乱松散,散下的长发落在耳际额间,气息紊乱,心跳不律,掩在袖袍下的手僵硬不自然,像是蚂蚁噬咬般。

  长孙明偏着脸,坐也不是站也不是,手还在莫名发颤,但终归一动不动最不该,她抬头,就着昏黄的灯火,捡起从腰间落下的不问,碰到不问的同瞬,错愕看着不问旁的另一把剑。

  这便是……

  李翊所说的另一把‘不问’?

  她还在想,长孙曜伸手取走了另一把剑。

  长孙曜收剑背对长孙明,长孙明也将剑收起,两人还是没有一句话。

  细水流声入耳,昏黄的灯火轻轻摇曳。

  二人足沉默立了半刻钟。

  “顾长明。”

  长孙曜的声音突然想起,略微嘶哑。

  长孙明顿了一下,嗯了一声。

  长孙曜没回头,慢慢地走,长孙明跟在长孙曜后,这才将二人坠下之处看清。

  此处是比青铜鼎殿更大的殿宇,又或者说,此处不该称为殿宇,四面高耸的漆黑石壁,水流缓缓而下,汇入清池之中。

  黧黑地砖又将殿内分为八面八泉,八泉之上各有一石桥,八泉八石桥所汇中间,乃是一个圆形水台,水台四面摆放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神兽玉雕。

  此处不像王陵,倒像神话中所述,祭祀仙人的祭神台。

  长孙曜在石桥前站定,长孙明至长孙曜身旁,二人并肩而立,看着二十丈余石桥外的水台。

  长孙明震愕看着远处的水台。

  长孙曜长睫颤了颤,虽没看到棺椁,但确定:“这里才是真正的王陵。”

  长孙明微微张唇,开口却是问:“伏羲女娲图不是纯粹的生门。”

  长孙曜不再隐瞒,答:“伏羲女娲图是生死门,一半为生一半为死。”

  长孙明唇瓣轻颤,果然。她同司空岁所学之时,听过的生死门,生死门生死相扣,生门并不存在,亦或是说,生门的存在,是需要死门献祭,换取生门生机,长孙曜、长孙曜他、

  她不看长孙曜,声音极低:“你就仗着自己多认几个字,所以就、就、”

  就那样骗了她。

  长孙曜打断她的话:“你何必生气。”

  长孙明否认:“我没有生气。”

  “你又何必回来。”长孙曜却生了气,他唯一要送出去的人,反没有出去。

  死门献祭者需要足够的力量,能做到的,只有陈炎、他,或者她。

  只要他说出死门破解之法,她定会反对所有人,自己揽下所有。

  长孙明为什么回来?她自己也不知道,她只知道长孙曜不对劲,陈炎不该离开长孙曜,长孙曜该是瞒了她们些什么,青铜鼎上的先古武王文,只有长孙曜识,他同她们说什么,她们都不会知道真假。

  她答:“同你无关。”

  又是一阵沉默,良久后,长孙曜垂下眸:“是,同孤无关,你厌恶孤,你就是爱管闲事,无法忍受别人予你的恩德,逞强,不要命,绝不低头,绝不同孤认输。”

  “长孙曜!”

  长孙曜不应。

  默了片刻后,他才再次开口:“顾长明,你令孤生气。”

  长孙明抬头,长孙曜已经迈步走向水台。

  “生生死死,生死无极,向死而生,孤便堕入死门,必还有一线生机,这既是周襄王陵,孤为周襄王子孙血脉,自没有叫孤死在此处的道理。”

  长孙曜像是解释为何选择自己堕入死门。

  长孙明一言不发地跟在长孙曜后面,渐渐同长孙曜拉开距离。

  长孙曜步子渐缓,有意无意地等长孙明。

  蓦地,嘭地一声!

  长孙曜很是一滞,猛然回身。

  长孙明吐出一口污血,蜷身倒地。

  长孙曜陡然白了脸,半跪着俯身抱起昏迷在地的长孙明。

  “顾长明?顾长明?”长孙曜轻晃长孙明。

  “顾长明?!”

  长孙明气息沉重烫人,紧闭的长睫轻颤了颤,但始终没有睁开眼眸,被长孙曜紧握的手,下意识地勾住长孙曜发颤的指。

  长孙曜将长孙明的手紧紧握住,长孙明不知何时起了高热,他浑身颤抖,哑声低道:“你为什么不说?!”

  明是最生气的话,但话出口,未听得怒气,只听得自责和痛苦。

  长孙曜划开还没完全愈合的掌心,喂进长孙明口中。许久后,长孙曜跌跌撞撞地抱起长孙明,掌间的血淌下,滴落冰凉的石桥,染在二人早已染污的衣袍上,长孙曜脚下忽地一重,身形一晃,半跪下,他紧抱住长孙明,又慢慢地站起,唇角溢出黑血。

  他又为什么不说。

  额间有温热的湿,长孙明蹙着眉抬手,碰到衣袍的料子,疑惑费劲地睁开眼,没有摸到额间的湿,这方发现身上披了件雪色外衫。

  王陵之内要比青铜殿冷许多,她有些费劲地起身,额间湿帕子落下,她微微低了视线,看见自己染脏的手已经洗净。

  抬掌落在脖颈面上,身上的黏腻感和痛感有所减轻,身上盖的外衫是长孙曜的,额间的湿帕子亦是长孙曜的衣服,她僵硬捏住外衫,缓慢地去看身上各处的伤,她的伤口已经重新处理,两次都是长孙曜。

  她猛地闭上眼,好一会儿后才镇定下来,抬眸去寻长孙曜。

  其实不必寻,不过偏头,她便看到赤-裸着上身,阖着眼靠在朱雀玉石像的长孙曜。

  长孙明面上耳际迅速蹿红,抓着外衫的手轻轻发颤,立刻明白过来,长孙曜是用什么重新处理包扎了她的伤口。

  她怔然看着长孙曜,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,蓦地,长孙曜轻轻抬眸,露出乌黑的眼眸,长孙明怔愣地看他,撇过脸,将手里的外衫丢给长孙曜。

  长孙曜被外衫牢牢罩住。

  长孙明未说话,胃内突然翻江倒海似的不适,她猛地侧身干呕,只觉满腔的血腥味。

  她想起,她昏迷前是又吐了血。

  长孙曜倾过身,揽住差点摔下泉的长孙明,声音微微发颤:“顾长明?”

  长孙明没有发现长孙曜的害怕,僵硬地挣开长孙曜,往下一倾,长孙曜手快,半臂揽住长孙明带回:“小心。”

  长孙明身子僵硬,碰到长孙曜凉得厉害的肌肤,微微一颤,他、他、

  “长孙曜,你、你是不是……”

  长孙明始终没有完整地问出这句话。

  最后是长孙曜补了这句:“孤什么?”

  长孙明哑口,再次偏过脸去,摸到落在地上的外衫,紧紧捏住,她没再看长孙曜,只将那件外衫捏在手里一遍又一遍,蓦地,她起身,带起外衫的同时,轻将长衫掷落在长孙曜身上。

  “还你。”她低声。

  长孙曜起身,墨发披散,遮住大半玉白挺拔的后背,同时遮住摔下时,为护长孙明,后背砸在石砖的摔伤,由于这两日的险境,他身上落了不少的新伤。

  因长生蛊,他的伤口愈合速度极快,那些伤便成了细细的红线与一片片的红色擦伤,但他生得过白,便是极轻的伤也异常的明显。

  他面色并不似长孙明那般不自然,将外衫掷给长孙明:“你着凉了,需要保暖,不必不说。”

  长孙明抓着外衫回头,长孙曜神色如常地立在她面前,他个子高,生得白,发如墨般地披散下,身上的伤并没有折损他的面容,眉宇间的淡漠疏离在此刻渐渐退散,他仍一身傲骨,强大却也温柔。

  她一滞,移开眼,又将外衫掷还长孙曜:“你穿上。”

  “顾长明……”

  “你穿上!”长孙明要疯了,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。

  两人又沉默下来。

  长孙曜默声穿回衣袍。

  长孙明突然又看向长孙曜:“长孙曜,我问你,你、”

  长孙曜看着她,淡声:“什么。”

  长孙明低下头,再次哑口,问什么,怎么问。

  长孙曜心口猛地一阵刺痛,背对着长孙明转身,拂去嘴角的黑血。

  长孙明没觉到长孙曜的异处,失魂落魄地坐在朱雀玉雕。

  朱雀玉雕蓦地坠下,长孙明还没反应过来,已被长孙曜倏地拉回。

  长孙曜将长孙明紧扣在怀中避开沉浮的四神兽,一阵石锁相间之声,片刻后,长孙明错愕地抬眸,四玉雕神兽已经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雕刻精美的玉石雕刻而成的书案妆台等物,水台正中赫然出现水晶冰棺。

  她推开长孙曜,愣愣地看水晶冰棺。

  长孙曜默声立在长孙明身侧。

  棺中静躺着身着玄色龙袍的年轻男子与着华贵嫁衣的女子,虽隔着厚棺,但能清晰看清棺中年轻男女的模样。

  男子五官俊美,高鼻深目,女子黛眉丹唇,倾城绝色,二人平静躺于棺中,不似亡故,倒似沉睡的夫妻。

  长孙明蓦然睁大眼:“这?”

  长孙曜敛眸细看,道:“是襄王的棺椁。”

  长孙明愕然,明已过去数百年,棺中主人竟没有化为尘土,反是、

  长孙曜道:“是水晶冰棺令人尸身不腐。”

  令人尸身不腐之物,虽极为罕见,但于长孙皇族来说,并非不可得。

  “可是里面有女子。”长孙明低低道。青铜殿铭文所写,襄王独宠昭王后,并无其她妃嫔,襄王中毒后,昭王后便失踪了。

  她一怔,犹豫问:“先辈之中,有殉葬恶俗?”

  长孙曜答:“从文王开始,便废黜了殉葬,但后世王族,若还有殉葬者,也不奇怪。”

  并非所有王族都不要殉葬者,先辈帝王中,驾崩之时,要奴隶后妃陪葬的并不是没有。

  长孙明不忍再看,但又觉可笑,若襄王心中只系昭王后一人,又怎愿意同旁的女子同葬于此,还是个着嫁衣的倾城女子。

  长孙曜再道:“普通的殉葬者是不可能同襄王一道入棺的,出身低贱的奴隶下仆殉葬只会是跪在棺椁四面,便是宠妃殉葬,亦没有同王一道入棺的道理。”

  “可是这、”

  长孙曜收回视线:“这个女子是昭王后。”

  “昭王后?”长孙明觉得不可能,“昭王后不是失踪了吗。”

  “在此处,也算是失踪。”长孙曜很平静。

  长孙明愣愣问:“可昭王后为什么会在这?”

  “你说呢。”长孙曜看向长孙明。

  长孙明不解摇头。

  长孙曜说出猜测:“铭文所记许为假,昭王后不一定是真的失踪,王太后许知道昭王后心不在襄王,但因痛失爱子,便是不喜昭王后,也将昭王后送入王陵,令昭王后永生永世陪着襄王,又或者是,襄王死前下令,命昭王后殉葬。”

  “你胡说八道。”

  “凭甚说孤胡说八道。”

  “铭文所记,襄王六月病危,当时昭王后便已失踪,七月襄王驾崩,此后昭王后再也未曾现身,如此说来,昭王后应当在襄王还活着时便失踪了,怎么在襄王死后同葬。”

  “顾长明,你有没有想过,也许襄王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,在自己还能下令时,先行处死昭王后。”

  “襄王若爱昭王后,又怎会活活赐死昭王后,理应为她谋划一切。”

  “为什么不会,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人,王予她所有的恩宠,要她一同死又有何不可。”

  “哪有这样的人!”

  “如果孤是襄王,孤就这般做。”

  长孙明怔住。

  长孙曜看着她,平静再道:“生死都是孤的人,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,人就得是孤的,绝不能同旁人在一起。”

  “你、”长孙明再一次认识到长孙曜的恶劣,移开眼,不再看长孙曜。

  “你真是、”

  长孙曜的目光不曾从长孙明身上移开,道:“你大可直说。”

  说他有多不可理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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