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 梦游_失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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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梦游

  我醒来的时候,其他三个人都起来了,他们在吃饭。

  早饭是荷包蛋、疙瘩汤。车刚“吸溜吸溜”吃得满头大汗。李串坐在他身旁,姜梦颖坐在桌子的另一端。

  “你怎么起这么晚?昨夜,你肯定没睡觉。”车刚对我说。

  姜梦颖撩开前额的刘海,抬头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。

  “我不睡觉干什么?背小九九?”我倒了水,准备到院子里刷牙洗脸。我问车刚:“那条大黑狗在不在院子里?”

  “早晨我出去撞见了它,差点把我吃了。我让彭老太把它寄存到邻居家去了,等我们走的时候再牵回来。”

  我洗漱完毕,回到屋里时,姜梦颖已经吃完,她站起身,说:“今天你们钓鱼,我在村子里转一转,看看能不能买点山货带回去。”

  不知为什么,车刚看了看我。

  我说:“一起去钓吧?”

  她笑了笑,说:“我说过,我怕水。”

  她走出去之后,李串说:“你俩爱干吗干吗,我今天一定要回通海!”接着,她恶狠狠地对车刚说,“你小心她把你钓进水里去!”

  我低声说:“李串,你别走。”

  李串不解地看了看我。

  我就把第一天的泥鞋印和昨夜目击的情景都对他们说了。最后我说:“我们再留一晚,夜里都别睡,监视她,看看她到底去哪里。”

  李串想了想,终于点了点头。

  钓鱼的时候,车刚当然和李串坐在一起,我离他们有两三米远。钓具是彭老太跟邻居借的。

  我们的话题仍然围绕着姜梦颖。

  车刚问我:“你昨夜看到她出去,能不能是做梦呢?”

  我甚至都懒得回答他。

  我一直在思索这个山村跟我们每个人的那种神秘联系,最主要的是,这地方跟我有什么干系?

  找不到答案。

  河水静静地流淌,偶尔有一只水鸟从天上飞过。我盯着河水发呆。

  河水很深。我想像着一个苍白的人躺在河底,模模糊糊地凝望着我,她的鼻孔和嘴角,挂着几滴黑糊糊的血……

  直到太阳偏西,我们也没有钓到一条鱼。

  好像为了帮我们弥补一下,彭老太晚上又给我们煮了一条草根鱼,都是蒜瓣肉,很香。

  姜梦颖也回来了,她采了一捧金黄色的太阳花。

  “你没买到山货?”我问。

  “家家都有狗,见了我就扑上来咬,我干脆去采花了。”

  我觉得这句话有些可疑,她好像在修补什么。我静静望着她的眼睛,什么都没说。

  吃完晚饭,车刚和李串一起到河边去散步了。看来他俩确实好上了。这次度假怪事连连,一直笼罩着阴森之气,谁都没玩好,如果促成了一对,那总算是一个收获。

  我暗想,假如姜梦颖换成另一个女孩……我马上肯定,如果她换成了另一个女孩,我就绝不会和她发生一丝一缕的牵扯了,至于为什么,我也不知道。

  天暗下来,彭老太早早睡了。

  西屋就剩下了我和姜梦颖。我没有开电灯,也没有开电视。

  坐了一阵子,姜梦颖站起来,走向电视机,把它打开了。

  “太闷了,看看电视吧。”她说。

  “好哇。”

  她蹲在电视机前,换频道找节目。

  这是个老式的电视机,只有十个频道,几乎都是新闻,我不爱看,她似乎也不爱看,不停地换台……

  有一个频道没有图像,都是雪花,噪音“吱啦吱啦”很大。她锁定了这个台,站起身来,坐到了炕上,随口说:“这个台好看。”

  我的身上蓦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结结巴巴地说:“你喜欢看……这个台?”

  她转过身,不解地问我:“你不爱看吗?”

  我身上的每一根寒毛都立起来,颤颤地说:“这个台什么都没有哇!”

  她听了这话竟然打了个冷战,低声说:“既然你不爱看,那就换个台吧。”说完,她走上前换了一个频道,是新闻,报道一个模范人物如何在工作岗位上奉献,老母亲死时他竟不能在她身边尽孝的事迹。

  我哪有心情看这些,大脑里就像刚才那个空台一样,“吱啦吱啦”满是雪花。

  看了一会儿,姜梦颖打了个哈欠,好像困倦了。

  这时,门“啪”地被撞开,李串回来了。借着电视的光,我看见她怒气冲冲的样子,好像刚刚哭过,眼睛还红着。

  “你怎么了?车刚呢?”我问。这时我发现她的头发很乱,两个扣子也掉了,领口敞着,露出白花花的肉。

  她没有回答,爬到炕上,把被子扯过来,蒙住脑袋,传出闷闷的哭声。

  车刚随后追进来,他见李串躺进了被窝,不自然地朝着我和姜梦颖笑了笑,神情十分狼狈。

  我一下就想到刚才发生了什么。看来,李串并不那么“开放”,车刚一定是心急想吃热豆腐,结果李串翻了脸。这让我很意外,我以为他们已经那样了。

  车刚心神不定地坐在炕上看了一会儿电视,终于推了推李串,轻声说:“哎,别生气了……”

  李串使劲一扭身子,在被窝里骂道:“滚你妈的!”

  姜梦颖的眼睛转了转,然后对车刚做了个手势,示意我们先出去,她好像要劝劝她。

  我就拉着车刚出了屋。

  走在漆黑的村道上,车刚骂起来:“sao货!”然后他做贼心虚地问我:“你知道怎么回事吗?”

  我说:“当然知道。这个sao货想非礼你,遭到你激烈地反抗,于是气成了这个样子。”

  车刚打了我一拳,说:“你真是料事如神!”接着,他又骂起来:“她还以为她是玉女呢,现在她***我都不上!”

  我说:“别再吃不着葡萄说酸了。今晚,你可千万不要睡,咱们还有大事呢。”

  “我不会睡的。”

  “得了,你每天都第一个睡着,睡着之后推都推不醒。”

  “老实讲,现在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——她梦不梦游跟我有什么关系!”

  “跟我有关系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因为我爱她。”说完这句话,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
  车刚愣愣地看着我,半晌才说:“这个女孩怪兮兮的,你爱她?”

  “就像你爱李串一样。”

  他吐了一口吐沫,鄙夷地说:“我爱她?我不过是拿她解闷罢了。”

  “反正你今晚必须跟我一起跟踪她。”

  “那好吧。”

  我们回来后,电视关了,屋子里黑着,姜梦颖已经在李串身边躺下来。

  我和车刚摸黑躺下来,都没有再说话。

  院子里没有了狗叫,一片死寂,只有远处的河在幽幽地响。那是一个周而复始永不停歇的声音,单调而稠黏,带着浓浓的睡意。在黑夜里,河水流动也是一种梦游。

  青蛙在寂寥地叫:“呱——呱——呱——”

  车刚这家伙答应得好好的,可他还是第一个睡着的。他的鼾声打响之后,我一下就感到了孤独。

  我使劲瞪着眼睛,不让自己睡着。

  我忽然想到,车刚必须得睡着,不然,没有了他那惊天动地的鼾声,姜梦颖就不会去梦游。她即使睡着了,仍然有一双诡秘的眼睛在她的身体深处眨动着。

  昨夜,姜梦颖听到狗叫就返身回了屋,就是因为那双眼睛。

  不知道过了多久,李串突然在寂静的深夜里喊起来:“松开我!”

  我吓了一跳!接下来,她又没有声音了。

  她在说梦话。

  在梦里,车刚这个180斤的大坏蛋,肯定又嬉皮笑脸地开始解她的腰带了,她在怒斥他。而无辜的车刚在他自己的梦里正在做好事,他翻了个身,一边磨牙一边模模糊糊地说:“不用谢了,没关系,老四是我好哥们儿……”

  一个黑影缓缓地坐了起来。

  屋里黑咕隆咚的,我判断不出这个黑影是姜梦颖还是李串。我的神经一下就绷紧了。

  她无声地穿上衣服,转过身子,盯住我,盯了好半天,终于下了地,轻轻走出去。

  我用力推了推车刚,低声说:“嗨!”

  他不醒。

  我着急了,用手紧紧堵住他的鼻子和嘴。他的呼噜声停了,过了一会儿,他憋得受不了了,猛地一扬手,打在我的脑袋上。那条粗壮的胳膊像木棒一样结实,有一股油烟味,把我砸得眼前金星四射。

  我迅速穿上衣服,跳下地,一个人跑了出去。

  是姜梦颖!她走出了院门。

  我快步追出去,看见这个黑影轻飘飘地从韭菜地旁边走过,一直走向了河边!

  我蹑手蹑脚地尾随她,保持二十几米的距离,心里紧张到了极点。

  她走上了吊桥!

  白天,两个男人拉着她的手过吊桥,她都吓得迈不开步,此时,她的动作却极其敏捷、利落。更奇怪的是,那吊桥竟然不摇不晃,也没有一点声响!

  我开始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觉了。

  她走过吊桥,爬上了河对岸的小山。她要去小山那边的乱坟地!

  我不敢走上吊桥。我知道,只要我一踩上去,它就会响起来,那样一准惊动她。我一直看着前面那鬼魅的影子登上了小山顶,又走下去,才轻轻走上吊桥。吊桥晃荡起来,“吱吱呀呀”响。我尽可能地让脚步轻些,更轻些……

  我必须朝前追。至于为什么这样做,我也说不清,似乎是为了完成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渴望,这个渴望带着前生来世的意味。

  好不容易过了吊桥,我也爬上了那座小山,猫着腰,朝那片坟茔地摸去。

  细细的月亮挂在西南的天上,光线昏暗。密密麻麻的坟墓,此刻看上去好像山坡上长出的古怪肿瘤,风吹过来,荒草“簌簌”地响。我的脚下坑坑洼洼,几次差点被节骨草绊倒。

  我眯着眼观察,竟然不见了她的身影!

  我呆住了。

  难道她躲在了哪座墓碑的后面?

  现在我暴露在明处,她不知在什么地方正朝我微微地笑着。

  我索性直起腰来,搜寻每一块墓碑背后,竟然没看到她的踪影!

  我彻底傻了。

  一座座青白的墓碑好像没有五官的脸,在我的四面八方静静站立,都呆呆地望着正前方。

  我猛地把目光射向了那座没有墓碑的坟,头皮一炸!

  那座坟很高大,看得出来,彭老太年年都给它添土,它的上面没有洞啊!

  荒草丛中,突然飞起几只毛烘烘的活物,它们低低地从我眼前飞过,落进了另一片荒草丛中。那或许是几只会飞的老鼠……

  我想喊一声姜梦颖的名字。

  我依然相信,她是一个梦游症患者,听到我的呼喊,她也许就会挣脱那种支配她的神秘力量,从噩梦中惊醒,从哪片草丛中冒出来,惊慌地投进我的怀抱……

  想到这里,我深吸一口气,在乱坟岗里喊了起来。我的声音哑哑的,听起来很陌生,很阴森,就像在叫魂儿:“余——晓——冬——”

  刚叫出口,我就像遭了电击一样,差点崩溃——我叫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!

  我撒腿就跑!

  我像兔子一样蹿上小山顶,然后朝下冲去,一直冲上吊桥!吊桥大幅度地摇晃着,“嘎吱嘎吱”狂响,好像每一个环节都要迸裂,惊得百望村男女老少的狗都狂吠起来。

  整个世界都乱了套!

  我像醉鬼一样在吊桥上忽左忽右地奔跑,脚步一点点慢下来,终于停下,回过身,靠在铁链上,面朝小山方向,大口喘气。

  从逃离坟地,一直到我停下来,这中间我的大脑始终是空白。

  我一点点恢复了思维,回想刚才的情景,依然百思不得其解——我为什么会喊出我自己的名字?

  有时候,一个人可能把甲喊成乙,把乙喊成丁,但是一般不会喊出自己的名字。

  把这个问题留下,晚上睡之前,你想像一下——假如你深更半夜孤身一人出现在某个可怕的地方,你想喊另一个人,结果却喊出了你自己的名字……

  那种恐怖是深邃的。

  有人研究心理学得出这样一个结果:任何口误、笔误都能够在潜意识里找到缘由。潜意识就像大海之底,那里藏着无数黑暗的秘密。

  我这次的口误所对应的秘密是什么呢?

  我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,而狗叫声依然激烈。

 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彭老太家,准备把车刚和李串叫起来,打开电灯,一起等姜梦颖回来。

  我要在明晃晃的灯光下仔细看看她的眼睛。

  我要听听她怎么说。

  我要让黑暗、诡秘、离奇的梦游症暴露在光明中,暴露在大家的目光下。我要看看它的实质。

  走进屋子,我朝炕上看了看,愣住了——炕上躺着三个人!

  我慢慢把头凑近炕头,凑近姜梦颖的脸。她静静地睡着,眉眼安详,鼻息香甜,对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不知不觉……

  我呆了。

  我不相信!

  我死死地盯住她的脸。

  过了好长时间,没有任何破绽。

  我的腿又酸又痛,终于直起腰,蹑手蹑脚地朝炕梢走去。

  走着走着,我陡然停下了。

 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:我一直没听到车刚那粗重的鼾声,屋里一片死寂。

  我俯下身,盯住他的脸。月光在炕头,他的脸在暗处,黑糊糊的,看不清五官。我又凑近了些,仔细端详,渐渐看清了——他瞪着双眼,正死死地盯着我!

  突然,他“呼”地坐起来,大喊一声:“余晓冬!”

  我吓得后退了一步。

  姜梦颖被惊醒了,她伸手打开了灯。

  车刚直直地盯着我,低低地说:“余晓冬,你梦游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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