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谁捡到谁倒霉_失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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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谁捡到谁倒霉

  隽小搬出了剧团宿舍,搬进了小城北郊的高档住宅区——富豪花园。

  她的全部工资都不够付房租的。

  很快,张来就听到了风言风语:隽小跟屠中山好上了。他忽然想,隽小演戏的时候,看见赵景川坐在最后一排朝她笑,那一定是看错了,那个朝她笑的人也许是屠总经理。

  这个周日,隽小竟然约张来到那个新房去。

  如果是过去,他会很兴奋,可现在他却有些忐忑不安。

  他带上那个老手机,骑上自行车,来到了北郊。

  进了富豪花园之后,张来四处看了看,满眼红花绿草,稀稀拉拉的几栋小型别墅,显得很珍贵。那房子都是雪白色,像童话一样。

  他顺利地找到了隽小的房子。

  一进门,是一个宽大的客厅,中间摆着一个楠木桌,铺着中式的桌幔,紫色。桌上是细长的捷克贴金水晶瓶,还有五彩缤纷的蜡烛。墙上的装饰画,是一条爱玛仕丝巾,图案是一个非洲男孩。墙角放一个铁制的堂·吉诃德像。

  朝楼上望去,楼上有点黑,他影影绰绰看见二楼的墙上挂着一件清朝绣衣。

  张来觉得,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很可爱,就是觉得那件清朝绣衣有点吓人。

  他坐下来之后,隽小倒了两杯西班牙红酒端过来,也坐了。她穿的好像是一身睡衣,软软的,颜色很鲜嫩,露出雪白的胳膊和胸口。

  张来一直期待她主动提起那个手机,并且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,可是,她却只字不提。

  两个人闲闲地聊了一阵子,隽小突然说:“赵景川来了。”

  张来愣了一下:“赵景川?”

  “我看见了他。”说到这里,隽小朝楼上望去,“就在那里……”

  张来顺着楼梯朝上看,二楼黑洞洞的,那件清朝绣衣就像一个人,在等待谁上去。他(她)没有脑袋,没有手,没有脚。

  张来的身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
  “昨夜,我上卫生间,抬头看见赵景川站在二楼上,朝我笑。”她继续说。

  “你是看花眼了……”

  “肯定是他!而且,我看见他穿上了我那件清朝绣衣,朝我笑。”

  张来四下看了看,说:“这房子太空旷了,你应该让你家里什么人过来,陪你一起住。”

  “这房子不是我的……不方便。”

  是的,这是屠中山给她租的房子,人家花了一筐筐的钱,隔三差五人家就要来享受享受,你把七大姑八大姨都弄来,那算怎么回事?

  静默了一阵子,张来又朝楼上看去,那件清朝绣衣仍然死气沉沉地盯着他。

  隽小也顺着他的眼光看上去。

  “你应该把它摘下来。”

  “你说的是那件衣服?”

  “是啊。”

  “我不敢摘。送给我这件绣衣的人说,它辟邪。”

  “那你怎么还看见他朝你笑呢?”

  “我想,我要是摘了这件绣衣,那他就会走下来了……”

  张来想了想,突然说:“隽小,我问你一件事。”

  “你说。”

  他慢慢掏出了那个恐怖的手机。她愣了一下,接着露出很排斥的表情。

  “你对我说,这个手机是赵景川的,可是我到移动电话营业厅去查询……”

  她打断了他:“可是,你却发现机主是我,对吗?”

  “是啊。”

  她叹了口气说:“没错儿,机主就是我。那次,赵景川找到我,说他想买个手机,可是他没有身份证,我就把身份证借给他了。”

  “他死了之后,这手机应该落在警察手里啊?”

  “他出事之前,把这个手机给了我。”

  “可是,为什么我捡到了它?”

  “对不起,前不久我把它扔了……”

  “你扔它干什么?”

  “我觉得这个手机有鬼气……”

  “鬼气?”

  “晚上,我经常接到一个电话,好像是一个小孩的声音,每次都对我说——你快疯了……”

  “这事我也遇到过啊!”

  “而且关机也不顶事,到了半夜它就自己开机了。”

  “零点开机不是你设置的?”

  “不是我。”

  “那就怪了。”

  隽小暗淡地说:“这是赵景川的遗物……”

  “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个手机是你扔的呢?”

  “想不到这么巧,竟然是你把它捡到了,我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你……”

  张来无言了。

  隽小抱歉地看了看他,说:“你把它扔了吧,里面存的话费反正也不多了。”

  “扔到哪儿?”

  “最好扔到他自杀的那片葵花地去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还给他。”

  “没必要吧?扔进路边的垃圾筒不就完了吗?”

  “可是,那样的话它肯定还会落在别人手里,谁捡到它谁倒霉。”

  “也是……”

  “我陪你一起去。手机是我的,这件事本应该由我做的。”

  第二天,张来就和隽小骑自行车来到了向阳乡,来到了赵景川自杀的那片葵花地。

  这里离县城只有几里路。

  张来把那个手机扔在了郁郁葱葱的草丛里,然后和隽小像逃一样离开了。

  15长长的指甲

  这天,隽小让张来陪她去看看马明波。

  早晨,张来醒来时,离见面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。

  朝外看看,太阳很好,天气响晴。只是草木不那么绿了,已经变得发黄,秋天了。天很高,云很淡,正是一个想心事的季节。

  他赖在床上,思前想后。

  那个手机扔掉了,他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,再没有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。他把心情引向灿烂——他想隽小那白嫩的脖子、前胸、胳膊。

  他突然向自己提出一个极其严峻的问题:假如,隽小答应嫁给你,你会娶她吗?

  这是个很折磨人的问题,他把吃早点的时间都搭在了里面。

  她跟人睡过觉。

  假如,她跟人睡过觉,可是他不知道,那就没事了。问题是,不但他知道,大家都知道,而且大家都知道他知道,他想装不知道都不行。

  假如,她仅仅是和原来的男朋友睡过觉,他也许还不太介意。可是,睡她的人是单位的头儿。

  假如,她仅仅是跟头儿睡过觉,那他也许还会为她找到一个借口——她是为了在剧团站稳脚,是为了事业,是一种不得已的付出……

  可是,她现在又跟这个屠中山睡了觉……

  想啊想啊,最后,张来的决定令他自己都大吃一惊:

  娶了她!

  只要结婚以后她不出墙就行了!

  ……这仅仅是想一想而已。她之所以经常约张来说说话,帮帮忙,那是因为,他是一个好人。他清楚,这种关系离爱情远着呢。

  假如她真嫁给自己……

  他忽然又问了自己一个问题:假如她真嫁给你,你敢娶她吗?

  是啊,马明波跟她谈恋爱,得了精神病;乌堂跟她相好,也得了精神病……

  当然,那两个人得精神病,不是她的过错,可是,这些事让张来感到,她是一个不祥的女人……

  张来出了门,来到那个粥店前,等隽小。他们约好了在这里见面。

  隽小还没有来。

  他又看见了那个公共电话。

  不管赵景川是不是又回来了,有一点是肯定的——那天午夜,有人用这个公共电话给他打过电话。它身上层层叠叠的指纹中,有那个人的指纹。

  或者,他没有指纹?

  隽小迟到了三分钟。也许是张来的表快一点。

  他们一起向南甸子进发。张来骑自行车,驮她。

  她上车的时候,扶了他的腰一下。她的手很软,他的身体像过了电一样,半天都在回味,差点撞到一只觅食的鸡。

  一直朝南走。

  又一次经过那一排排小商店、小饭馆、小旅店。

  又一次经过郊区农民种菜的暖棚。

  又一次经过已经停产的玻璃厂。

  又一次经过那孤单的敬老院……

  终于看到了南甸子。一丛丛的碱草都泛黄了,就像哭干的眼睛。乌鸦依然在“嘎嘎”地叫。

  张来和隽小下了自行车步行。他看了看隽小,她不停地朝路两旁张望,神情有点黯然。

  “他能在哪儿呢?”

  “别急,找找。”

  他们在公路上来回走了几趟,终于看见了那个精神病。他还是双手举着一根树枝,在水泡上钓着什么。

  张来把自行车支好,跟隽小一起走过去。

  他们站在那个精神病面前的时候,他头都不抬一下。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很长,沾满尘土和草屑。

  隽小蹲在他对面,没有说话,静静看着他。

  那个精神病坐如钟,神态极其专注。

  那水泡都腐臭了,呈绿色。微风吹过来,它没有一丝一毫的波纹,就像固体一样死板。上面浮着尘土、草叶、鸟粪。

  隽小的眼眶终于湿了。

  “明波……”

  那个精神病好像聋子一样。

  “你还记得吗?我是隽小啊。”

  张来观察着她,她的神态有点痴:“……你还记得吗?我们在向阳乡寄宿,放假一起回村子,两旁那大片大片的高粱,满世界都是绿色,满世界都是清香,路上除了我俩没有一个人。我说,我害怕,你就拉起我的手,嘿嘿嘿地笑我胆子小……”

  马明波紧紧盯着水面,似乎他要钓的东西就要浮出水面了。

  “你还记得我给你送的咸鸭蛋吗?你说特别好吃……”

  马明波依然无动于衷。

  隽小终于哭出声来:“是谁害了你呀!你说呀!”

  张来走过去,轻轻拍了拍隽小的肩,小声说:“隽小,你别难过,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,就像一棵树。”

  隽小终于停止了哭泣,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指甲刀,抽噎着说:“明波,来,我给你剪剪指甲,好吗?”

  这句话让张来的心有点酸。

  他看了看那个精神病的手,十个指甲都很长。

  隽小慢慢走过去,轻轻去牵那个精神病的手。

  那个精神病没有爆炸,他转过头,无助地看着隽小,死死抓着那根树枝,不放手。

  隽小轻柔地说:“先把树枝放下,剪完指甲,你再拿起来。”

  精神病依然看隽小,依然不放手。

  隽小用力掰开他的一只手,拉到怀里来,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树枝。

  精神病的手很污秽,黑黢黢的,裂了无数的口子。隽小轻轻地剪着,就像对待一个孩子。指甲被剪断的声音很清脆:“啪,啪,啪……”

  隽小把一只手剪完之后,让他用这只手抓树枝,替换下另一只手,继续剪……

  终于,她把他的指甲都剪完了,然后,坐在他身旁,静静看他。

  他不再看水泡了,直直地看隽小。

  “想起我来了吗?”隽小的眼光里生出了几分期待。

  他还是那样看着她。

  “隽小,我是隽小……”

  精神病依然没有任何表情。

  张来叹口气,说:“隽小,他不可能明白了。”

  “风马牛相及。”精神病突然说。

  隽小愣愣地看他。

  张来一下感到无比诡秘——因为这是乌堂疯了之后说的话。难道乌堂和这个马明波都是因一个秘密疯掉的?

  “首尾九连环。”精神病又说。

  突然,他哆嗦起来,直直盯着隽小,眼神充满了恐惧。

  张来知道,这时候,精神病一恐惧就要使用暴力了,他大声喊:“隽小快躲开!”

  已经晚了,精神病已经举起手中的树枝,猛地朝隽小砸下去。张来听见隽小尖叫了一声。

  他急忙扑过去,死死抓住那根树枝。精神病号叫着,跟他争抢树枝,他的眼睛一直惊恐地看着隽小。

  隽小终于爬起来,站到了几十米远的安全地带。

  张来放开手,跳到了隽小的旁边。

  他坐在那里,大口大口地喘着,还在看隽小。

  刚才,张来跟这个精神病搏斗的时候,明显感觉到,尽管他拼了全力,可是,他的体力已经十分虚弱。

  他长期处于饥饿状态,长期得不到什么营养,长期得不到良好的睡眠……

  隽小远远地看着他。

  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,如果不疯,那么他就是她的配偶,他就会和她相伴终生……

  “你快疯了!”疯子大声喊道,不知道是说张来,还是说隽小。

  “走吧。”张来低声说。

  隽小没说话。

  “走吧。”张来的声音大了些。

  隽小回过神,转头朝他,说:“张来,谢谢你啊。”

  “这有什么。”

  他说完,转身朝公路走去,隽小跟在他后面。

  到了公路上,他推上了自行车,听见隽小在他身后小声说:“张来,他还在看我……”

  他转头看去,那个精神病果然还在柽柳旁直直地朝他们望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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